8月9日,中國低軌衛星傳來好消息——00點31分,吉利控股旗下的商業航天企業時空道宇一箭11星,成功將“吉利星座”第四軌衛星發射進預定軌道。
至此,時空道宇在軌衛星已經增加到41顆。
傳出好消息的不止有時空道宇。
中信建投研報指出,2025年7月底以來,中國星網GW星座發射頻率顯著提升,發射間隔從一到兩個月縮短到3-5天,組網速度明顯加快。
這可能表明,我國衛星互聯網開始進入快速組網期。
此外,千帆星座的發射招標也已經啟動,海南商發的1號和2號發射工位開啟常態化發射工作,大型民營液體火箭也將陸續首飛,可重復使用實驗穩步開展,民營火箭企業開始IPO輔導,我國商業航天產業進入快速發展期。
另外一面,馬斯克的星鏈項目依然遙遙領先,但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煩惱。
最有代表性的是星鏈的“墜落事件”。
相信很多人都看到過這則消息:“星鏈衛星突然大規模墜落。”這些“新聞”短視頻往往配上緊張的音樂,讓人覺得星鏈發生了突發的大事件。
這個消息的來源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戈達德航天中心物理學家丹尼·奧利維拉領導的研究小組研究顯示,從2020年至2024年間,有583顆“星鏈”衛星墜落地球。而且墜落速度呈現明顯上升趨勢。2021年,有78顆“星鏈”衛星墜落。2024年,則有多達316顆“星鏈”衛星在大氣層中燒毀。
首先要明確的是,“583顆星鏈衛星墜落”是真,但并非一口氣落下,而是5年時間的累計數字。其次要注意的是,2020年只墜落2顆、2024年墜落316顆,但SpaceX星鏈衛星發射的數量也在逐年上升,2024年一年就發射了超過1900顆,平均4.1天就發射一批。
其實,星鏈衛星落回地球并不是新鮮事。根據中國科學院軟件研究所依托自研的天智巨星座研判平臺,長期跟蹤研究星鏈系統及其每顆衛星的運行情況而給出的結果顯示,截至2025年6月9日,SpaceX公司已累計發射星鏈衛星8875顆,其中已隕落1163顆、在軌4577顆,其余多數處于爬升入軌階段,少數處于隕落下降階段。
“隕落”并不一定意味著故障,原因可能有:發射階段異常、試驗任務完成、衛星壽命到期、在軌運行故障。
如V1.0版本的星鏈衛星有717顆隕落,其中將近300顆衛星的壽命已經超過4年,再加上仍在軌服務的,壽命超過4年的衛星占比75%,基本符合設計預期。
而此次NASA公布的“583顆”墜落的衛星,僅計算地磁暴直接導致的隕落。根據SpaceX官方初步調查,這批衛星在最近一次地磁風暴中受到強烈干擾,電子設備出現異常,導致部分衛星無法修復,最終脫離軌道控制,自行進入大氣層焚毀。
但這個消息對SpaceX和馬斯克來說終究是有著相當破壞力的,馬斯克也在X平臺上緊急回應:“我們早有預案。這種情況雖然罕見,但完全在可控范圍內。Starlink系統會自動優化并補發替代衛星。”
雖然星鏈計劃仍在推進,2024年發射衛星數量又創下新高,但諷刺的是,正是由于SpaceX的星鏈計劃在很多國家順利運營,也導致了對其“壟斷互聯網”的擔憂。再加上馬斯克對政治愈發深入的參與,其對右翼觀點的高調擁護,更是加劇了SpaceX推行星鏈服務的難度。
而星鏈未來也許并不是無可替代,包括巴西和玻利維亞等在內的國家,或是與馬斯克有了摩擦,或是不信任馬斯克和SpaceX,已經與中國的低軌衛星服務商接觸,甚至達成了合作。
沒有“個人英雄”,也沒有“企業帝國”,“中國星鏈”卻在悄無聲息之中迅速崛起。
01
“斯普特尼克時刻”就像一個詛咒縈繞在美國人的心頭。
1957年,美國海軍“先鋒號”火箭準備發射世界上第一顆人造衛星。
然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10月4日上午,蘇聯人將一顆小型金屬球送入了軌道,搶先一步。這個小型金屬球被稱為“斯普特尼克號”,它讓美國突然發現,蘇聯已經在關鍵領域領先了。在那之后,NASA應運而生,美國的STEM科學教育也被激烈推進。
斯普特尼克號和蘇聯都已經成為歷史,但“斯普特尼克時刻”——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關鍵領域被超過的時刻——的感受,被牢牢記住。從這個角度看,也不難理解當OpenAI卷起全球AI浪潮之后,美國為何那般重視其在該領域的領先地位。
今年,“斯普特尼克時刻”在媒體評論中頻頻出現,但擔心的對象變成了中國。
第一個震撼時刻來自DeepSeek的R1推理模型問世,彼時“斯普特尼克時刻”被屢屢提及。
緊接著,目光繼續搜尋,“中國星鏈”也進入視野。
“星鏈”實際上是馬斯克SpaceX公司低軌衛星名稱,“中國星鏈”指的是中國的低軌衛星。
低軌衛星通常指運行在距地表300-2000公里軌道高度的航天器。憑借其近地軌道特性,這類衛星在通信中展現出顯著優勢:傳輸延遲極低、信號衰減較小,因而成為構建全球衛星互聯網系統的理想載體。
但是低軌衛星不是想發就能發,需要向國際電信聯盟(ITU)申請頻率。
時至今日,我國向ITU申請的數量總數已達5.13萬顆。其中數量超過萬顆的星座計劃有三個:中國星網的GW星座共計規劃發射1.3顆衛星;上海垣信牽頭建設的“千帆星座”即“G60星座”預計到2030年底形成超1.5萬顆低軌衛星部署;藍箭航天旗下的鴻擎科技主導的鴻鵠星座則申請了1萬顆。
這是什么概念呢?根據ITU數據,如果考慮到頻譜分配,低軌最多只能容納6萬顆左右的衛星。目前各國申請數量已經超過7萬顆,中國遠超其他國家。美國是個例外,SpaceX的Starlink星鏈計劃申請了4.2顆衛星。
這是爭分奪秒的太空站,不僅頻段資源有限,而且發射也得抓緊時間。
ITU的規矩是,軌道與頻段資源按申報時間順序分配,先申報者優先使用,后入局者需主動避讓。而且部署有時效規定,自首顆衛星投入使用起的兩年內完成至少 10%的部署、五年內達成50%、七年內實現100%。所以光“占坑”還不夠,得在一定時間內部署才行。
發射衛星最多的自然是SpaceX,截至2024年12月,星鏈衛星的發射總數已經達到了7213顆。
但“中國星鏈”也突然加速。比如在去年8月,千帆星座(G60星鏈計劃)首批18顆商業組網衛星——千帆極軌01組衛星發射升空。一口氣把18顆衛星送上太空是一個重要的事件,早期我國衛星單顆發射,實現目標遙遙無期。而SpaceX的星鏈計劃則采用的是可堆疊平板構型衛星,“一箭18顆”意味著這種方式在國內商業衛星市場也得以驗證并陸續落地。
彼時千帆星座宣布,2024年的目標是要發射108顆星,到2030年底,千帆星座最終將打造超過一萬顆的低軌寬頻多媒體衛星組網,以實現全球范圍內的互聯網接入服務。
震撼也來自融資消息。去年2月,上海垣信衛星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上海垣信”)融資67億元,刷新了我國衛星企業單筆融資的紀錄。
也是從2024年開始,外界開始追問,下一個“斯普特尼克時刻”是不是會發生在低軌衛星領域?有意思的是,在“中國星鏈”的舞臺上,看不到某一個企業成為絕對的主角,更沒有某個人成為明星,這與SpaceX與馬斯克在美國低軌衛星領域的表現截然不同。
不搞“企業帝國”,不講個人英雄主義,這正是其感到猝不及防、擔心“斯普特尼克時刻”到來的關鍵因素。
02
不搞“企業帝國”,不代表沒有矚目的衛星企業。不講個人英雄主義,不代表沒有關鍵人物。
上海垣信和秦健就是個中代表。
八年前,秦健從上海市松江區區長的位置上卸任,轉任上海聯和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并兼任上海市信息投資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主導上海國資在科技與信息產業的投資布局。
秦健六零年代出生、九零年代攻讀系統工程專業,后進入上海化工廠,從車間調度實習生逐步晉升至廠長助理、副總經理,最終于1999年擔任上海化工廠有限公司總經理、黨委副書記、執行董事。
其后,他曾經在上海太平洋生物高科技有限公司擔任總經理,又調任到華誼集團,主導集團戰略規劃和產業升級。2014年,秦健從華誼集團被調到上海市松江區,并于次年當選區長,負責區域經濟和社會發展統籌工作。
工學背景、企業管理經驗(制造業運營)、統籌能力(區域經濟規劃)及國資投資背景(資源整合)為其在衛星星座項目中的戰略決策與執行奠定了綜合優勢。
一年后,上海垣信衛星科技有限公司成立,秦健出任公司法定代表人。
次年,垣信首批兩顆試驗衛星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順利發射并成功進入預定軌道。2021年,長三角G60科創走廊正式發布G60星鏈計劃(又稱“千帆星座”)。而“G60科創走廊”,最早正是2016年松江區提出的,彼時秦健還是區長。
“中國星鏈”被按下加速鍵。秦健的履歷決定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和馬斯克、SpaceX走的路徑完全不同。
2024年,隨著長征六號改運載火箭“一箭十八星”發射,將18顆衛星送入近極地軌道,千帆星座完成第一批組網衛星發射,其后幾乎每隔兩個月,就會有下一批發射,最近的在3月,已經是第五批。
把時間撥回到十年前,2015年,美國SpaceX公司提出「星鏈」計劃,引發了全球低軌衛星互聯網的競賽。
中國反應很快,國家多部委發布《國家民用空間基礎設施中長期發展規劃(2015—2025年)》,被很多人稱為“中國商業航天元年”。
當2018年SpaceX的星鏈計劃正式官宣并啟動時,中國的低軌衛星“國家隊”和民營航天公司也已經出手。
其后的數年間,馬斯克的星鏈計劃迅速膨脹,但中國星鏈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顯得有些平靜。背后是一次重要的整合,國網項目誕生。國網項目的目標是規劃發射約1.3萬顆衛星,優先保障國內通信需求,逐步拓展至“一帶一路”沿線國家。
而“千帆星座”項目則是另一重補充,是中國首個進入正式組網階段的巨型低軌商業衛星星座,其目標是通過部署1.5萬顆衛星,為全球用戶提供寬帶互聯網服務。通過市場化融資(如67億元A輪融資)和產業鏈整合(如格思航天負責衛星制造),計劃形成超200億元的衛星互聯網產業集群。
差異無處不在。
SpaceX星鏈計劃離不開NASA的訂單輸血(政府業務占SpaceX營收70%),而中國商業航天融合了市場活力與國家戰略資源;SpaceX需自建星艦基地,單座發射臺造價幾億美元,中國海南商業航天發射場采用“國家隊建設-民營租用”模式,可以有效降低成本,但目前單次發射的衛星數量以及衛星制造成本仍需降低;除此之外,馬斯克星鏈計劃降低成本的手段是垂直整合,自制大部分部件,而中國航天通過“鏈長制”將零部件企業納入標準化體系。
當馬斯克用星鏈計劃為SpaceX“企業帝國”添磚加瓦的時候,以千帆星座“中國星鏈”則講求產業整合。在外界看來很突然,背后卻已是多年的耕耘。
03
拋開了個人英雄主義和企業帝國,也讓千帆星座成為SpaceX星鏈在國際上的強力競爭對手。
根據《連線》,一些國家對馬斯克的政治活動及其對星鏈項目的影響日益警惕,千帆或許更容易贏得國際市場。
4月,Rest of World也發文,稱中國的衛星互聯網新貴垣信正將目標對準星鏈,該公司一直在進入那些讓馬斯克受阻的市場。
2024年,馬斯克的星鏈控制著近三分之二的在軌活躍衛星,遠遠領先于英國的OneWeb和亞馬遜的柯伊伯計劃等競爭對手,后者僅發射了兩顆原型衛星。
馬斯克的星鏈早在2022年就獲得巴西國家通訊局的許可,得以推行服務。星鏈在巴西迅速發展,占據了當地互聯網服務超過45%的市場份額,更是覆蓋約 90% 的亞馬遜地區。
但是,隨著馬斯克收購推特(后改名X)、并越來越多地參與政治之后,摩擦開始產生。去年,馬斯克拒絕在X平臺上刪除幾個“極端賬號”,巴西不僅一度封禁X,還將X和星鏈在巴西的賬戶均凍結,并扣除了330萬美元才解凍。
之后,氣憤的馬斯克宣布在巴西全境內免費開放星鏈。
也是在這件事情之后,巴西政府希望引入多個供應商,避免市場壟斷,提升對抗服務中斷及潛在安全風險的能力。上海垣信和巴西國有電信機構Telebras于2024年11月簽署合作備忘錄,共同推進“千帆星座”在2026年開啟巴西地區的衛星互聯網服務。
相似的情況也在玻利維亞上演。
據《紐約時報》報道,盡管星鏈在南美攻城略地,但是玻利維亞這個國家拒絕其進入。玻利維亞并非不需要低軌衛星互聯網服務,除了本國最大的城市之外,其他地區大多網速極慢,打開網頁都卡頓。擔憂同樣來自對星鏈的不信任,星鏈在其開展業務的每個國家都獲得了不受約束的主導地位,這讓玻利維亞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目前,玻利維亞擁有一顆中國制造的通信衛星,自2013年發射后一直在運行。這顆衛星目前由玻利維亞航天局負責管理。
但這顆衛星正逼近壽命臨界點(預計2028年燃料枯竭)。為保障國家通信連續性,玻政府將衛星替代計劃提上議程,并初步與上海垣信衛星科技接洽,探討租用或合作共建其新型衛星網絡的方案。
目前,上海垣信已在六個市場開展業務:巴西、哈薩克斯坦、馬來西亞、阿曼、巴基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計劃在2025年再進入20多個國家,包括印度、沙特阿拉伯、伊朗、阿根廷以及非洲許多國家。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中國星鏈”大事已成。
中國的兩個核心項目,國網和千帆,都在穩步推進中。秦健已經卸任聯合董事長,不再是垣信法定代表人。他已經奔赴下一站,接替張素心擔任上海華虹(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標志其從衛星通信領域回歸半導體行業核心管理層。
從具體的發射節奏來看,SpaceX星鏈計劃仍然顯著領先。僅2024年一年就發射了1982顆衛星,1962顆入軌,只有20顆失敗。
而千帆星座的發射進度還在百顆左右,今年的目標是到年底實現648顆衛星發射的計劃,難度不可謂不大。再考慮到其需要在2030年完成1.5萬顆的目標,足見現實與目標的差距仍須彌合。
時鐘嘀嗒作響,以中國星網、垣信為代表的“中國星鏈”需要爭分奪秒。